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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科诗派2018年度精品大展 ▍王自亮

王自亮 百科诗派 2020-09-09







各位百科诗派同仁、百科诗友及读者朋友们:


依我看,诗歌乃美的手艺,也是思的天籁。诗,无外乎:力与美,形式与意蕴,语言与内心。诗歌写作的过程,就是回忆、省思和返归的过程。诗人是现代之巫,其巫术就是想象、仪式和“全能感知”的融合,一己妄念与宇宙之心的调谐,洞察、预见与现实的匹配;同时也是匠人,毕生制作一朵令受难者得以慰藉,绽放于时间之外的玫瑰。学诗四十年,甘之如贻,亦苦不堪言。甘是精神之甘,苦不独肉身之苦,更有一字未安,彻夜无眠之累。吾本浙狂人,独膺杜工部。若有第二位,便是陶渊明。就世界而言,我更倾倒于但丁、莎翁与托(托尔斯泰)氏之前。读《神曲》,喝高粱酒,直视维吉尔与贝雅特丽齐,满心向往佛罗伦萨,转念却又寻思:写作即为历经地狱、净界抵达天堂的过程,换言之,就是从中年迷途,情势险恶,直至“偶遇”导师与女神,进入至善之境,亲炙神的容颜,爱的注视,至高的光芒,以至于但丁最后发出感叹:“是爱也,动太阳移群星”。此为大诗,真诗,千古不易之诗。后世诗人能从中学得一鳞半爪,即为至福。自然,更新的火待催生,更锋利的剑待熔铸,更肥沃的土待深耕,更健硕的语言之虎等着与我们共舞。在此,愿与百科诗派同仁共勉前行,与爱诗善思者同享:春日之绚、大地之旷和诗意之美。


王自亮

2019年1月28日,于杭州




王自亮

1958年出生。浙江台州人。毕业于杭州大学中文系。1982年以来,先后担任省市政府官员、报社总编辑、著名企业高管,现为浙江工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1982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三棱镜》(合集)、《独翔之船》、《狂暴的边界》、《将骰子掷向大海》、《冈仁波齐》《浑天仪》等,诗歌入选《青年诗选》(1981-1982)、《朦胧诗300首》多种全国诗歌年度选本。获首届中国屈原诗歌奖、诗刊首届中国好诗歌提名奖、第二届江南诗歌奖等,部分作品翻译成英语、西班牙语。

 



by 帕瓦龙

 

1

 

我的房东是个阴沉的老太婆,

让女厨端上咖啡,带着纪廉式的愤懑。

芒果汁,番茄酱,炸香蕉片,庭院里

那只鹦鹉令人惊异的西班牙语学舌,

都会绝不含糊地计入早餐账单。

那辆苏联拉达车似乎从未发动过,

窗式空调轰鸣,卡斯特罗演说进行时。

据说,女房东出版过10本应景诗集,

就在收取我预交的房费之后次日,

78岁的她迟缓地出现在诗歌节会场,

深沉得像兰斯顿·休斯那条古老黝黑的河。

雨水暂停。在离开哈瓦那的前夜

她也不跟我谈谈诗歌与革命的关系,

闭口不提切,只埋头写作美利坚顾客明天的菜单,

并企图多收我46个可兑换比索。


 by 帕瓦龙


2

 

“加勒比之家”的米拉迪女士热情如火,

向我叙说创始人、海地文化和建筑本身。

她是个黑人,说话时身体大幅度摆动,用手指比划,

在黑暗中,我仿佛听到了法国交际舞

和西非狂热鼓点的结合,地砖的釉色闪烁。

外墙的墨西哥风壁画窃取了眼睛与魂魄,

谁在死亡与情爱的金合欢树下开口说话?

米拉狄从东讲到西,从白昼讲到午夜,由外转内,

让萨泰里阿教与古巴民间舞混合着

进驻西班牙语,进驻我的心,她以巨大的

与海湾相仿的臀部,推动深沉的夜色。

米拉迪,半是黑人宗教专家,半是女巫:

左眼是非洲,右眼是古巴。在壁画映衬下

化身为舞蹈教师:康加、乐颂和萨尔萨。

她陪同我去舞蹈排练场,那些混血女孩

夜色中站立,灯光围绕着她们单薄的身躯——

对客人纵情一笑之后,羞涩地转身离开。

分手之前,米拉迪对我说:“今晚的讲解,

得付250个古巴比索。先生,你度过了美好的一夜。”


by 帕瓦龙

 

3

 

司机告诉我,拉达车是卡斯特罗送给他父亲的,

一个为古巴建设付出心血的工程师。

他如此珍惜这辆车以至把它与女人相提并论,

这位前中学教师靠拉达维持体面的生活。

前往西恩富戈斯省的路上,他放送音乐,

强烈的节奏使他情不自禁地说起三个女人。

在红色加油站里,他喝着橙汁,眼神从未

离开过他的车子:他的宝驹,他性命中的性命。

远山在游移。路上兜售热带水果的贩子,

无法阻挡他的轮子和激情;打开引擎盖,

他对我们细说这部车子的构造和性能。

在哈瓦那,我总是用他的车出入旅馆,

每次事毕他轻声报出费用,礼貌地接过钱,

我愿意多付一点,但他从不多要。

这个哈瓦那美男子,准点、豁达、谦和,

生活之难没有消磨他的乐观,父亲的车

同父亲一样令人敬重:皮制座椅、胡桃木靠手

正是老工程师的手艺;背影是连绵的丘陵,

他和父亲的对话,是雨季内部另一场细雨。


by 帕瓦龙

 

4

 

埃雷迪亚街上,回响着击弦古钢琴和非洲鼓,

这不,走过十几米就是音乐俱乐部“诗社”。

 “我是个乡下货车司机,乡下就像伊甸园”,

歌声里混合的喜欢与悲凉,无人能听明白。

雷菲尔•萨尔塞多,你还活着,你的声音活着,

你依然在演奏室背后的楼梯上站着,抽雪茄,注视行人。

分不清歌手们演唱的是“颂”,还是瓜希拉,

我听到的是对生活的嘲讽、慨叹和伤感。

可以上去与乐队交流,可以因乐起舞,

然后悄悄地递过去五十比索表示赞赏。

有人感叹,从这条街扭腰摆臀的曼波,到那条巷的街舞,

整个城市似乎都落在音乐的节拍上。

哦,多么熟悉的声音!“每当我问你,何时?何地?

你总是回答我:也许、也许、也许……”。

这个时候,圣地亚哥就成为一个曲名,

一阵微风掠过窗前,摇动了金色棕榈。

 

                               2018年6月9日,草于古巴圣地亚哥


by 帕瓦龙


 




凋谢的是现实

 

当我取下一片树叶,

我就领略了一部历史。

而香味是其次的,

绿色与否是其次的。

枯叶尚能代表余生,

没有一种财富胜过树叶。

绿叶在风中对我说话,

用精微至极的细语。

人如树叶:呼吸,交换,生长,

而绿叶并不稀罕成为人。

在兴与衰、起与落之间,

值得忆念的只是树叶,

通灵之兽,不合作的飞禽。

我,愿意用江南所有的花瓣,

换得锁阳古城墙角落哪怕一片绿叶。

在眼下,阴沉的社区,雨中,

我能恣意谈论的唯有树叶了。

再说,若要遮蔽舍身饲虎者的伤口,

绿叶也是恰当的。

                            

 


钓艚岙之夜

 

天光与妈祖庙门一起关闭,

我们鱼贯而入钓艚岙,仿佛一串鱼饵,

海,分明在更暗的远处。

几支水泥电杆像瘦削的灯塔,

照耀着空无的街角,强光

使影子狂乱,而来往的幢幢人影,

是否带走腥味的光斑?

 

有谁,还会远方怀念这里曾经的

石板路?少年时在此滑倒的伤水,

已经无法摩挲到伤痛部位。

而老友张一芳指着下陷的暗处:

“钓艚岭有宽大的石级,一级一步,

往下走需110步,往上走却为109步”。

 

这种可能只会发生在钓艚岙,

海面沉寂,好像瞬间干涸,露出性感的鲳鱼。

女人像转世的天妃,男人就是

妈祖庙门上的门神。

眼亮源于心明,在这舍弃的地方,

魂魄依在,威严暗藏。

 

树才朝杂货店里的电视机瞟了一眼,

随新闻嘟哝了一句:“要开战啦?”

留守的店主耳尖,站出来好几通教训:

“黄金还没有贬值,怎么可能打仗?”

战争与黄金,“绿寇”[1]与银元,浙闽海上交易,海禁。

有了远道而来的听众,他的话语也兴奋得

通货膨胀:列数一街消失的大户,

从扎灯笼的匠人,到高利贷者、渔霸、五品官人。

他脑中的谱系就是本地史记,并

将移民、婚姻、权钱、信仰一锅煮。

 

我们总是夹生的。谁能笃定熟悉海洋?

他迅猛转移的话题比浪潮更加随机,

突然扯到了闽南话、温州话和太平话的势力范围。

一街之隔的闽南话如何消灭了温州话,

他叙述出了一场惨烈的鏖战,

一次征服、一个转折、一桩血腥事件。

“这是语言吞并。”他如此总结,颇为自得。

当他说出了“吞并”这个词,

我们之中有谁赞叹:这个钓艚岙的欧阳江河。

 

三  

我们移步肉禽市场,紧挨三圣殿。

张一芳谈及当年兵营的号角,

如何支配了这一带居民的起居作息,

这时夜色黑中带蓝,如异邦的海。

我们没有钓到什么。眼前

肉贩打着呵欠,灯光下石狮子头部发亮,

下半身却陷入阴影的沼泽。

 

雨田用手抚摸了一下狮子的嘴巴,

冷不防背后传来大声发问:

“你们说说看,狮子嘴巴里的圆球,

是雕刻好塞进去,还是从里面镂刻而成?”

莫非碰上了市场街的斯宾诺莎?

陈东东摁了下手机,拍下树才的狮子大开口,

忽然醒悟:“是石匠趁着狮子张大嘴巴时,

赶紧把雕刻好的圆球投进去的!”

 

我们闯入一家敞开的门店,

竟然是坎门花龙的传人,谈及祖孙三代

龙头龙尾的腾跃,

仿佛这才吸引唐晓渡的关注。

他当即想用手机将合影发给主人,

那种急迫,不亚于他发现“个体的主体性”。

 

摩托车娴熟地穿梭,马达刺耳。

天主教堂,五金店,画室主人俨然是海边伦勃朗。

一个想当画家的女孩长得像画中人,

一座老宅散发出策论的气息,

一条路廊拂过前戏似的穿堂风——

非凡的情欲,枯竭的海。

一个鱼王造就九十九座衣冠冢,

一个浪头打翻十二个海盗。

 

今晚,在传奇的钓艚岙,

我们究竟能钓到什么?

不是我们保留着鱼饵,而是哪只手

将鱼钩一个个拉直?

 

神灵啊,美丽而仁慈的妈祖:

这些人互钓取乐,喜怒无常,

就因为钓艚是一只虚无之船,喘息之锚?

 

天更黑了。冬至将近。狮子在阴影中

寻思战争与和平,与水鬼交谈。

不安的海水,就像过于庞杂的黑格尔,

因饥渴、绝对理念与鼓胀的知识

而不停地拍打海岸。


:[1]台州方言,海盗的意思。



大麦屿

    ——致伤水

 

那时

抹去一个岛名,就像用抹布擦一回桌子。

大麦不会漂流岛屿倒有可能,

且永无止境,海不局促,也不介意。

渔猎碰上耕作擦身而过,而

一个小学教师娶了戏贾的女儿。

他那位叫子冉的孙儿穿上小红袍,

海角哪咤心里只惦记绿车皮。

街上并无腥味,马鲛游上白墙,

船从基隆港开过来时遇到大风。

哦,大麦屿,大麦屿——

既然用麦子命名岛屿,

是否能证实各种文明可以和解?

夜色无边意味着意识有界,

海的章鱼,又一次完成徒劳的试探。



                  

灯塔                    

 

灯塔建成,船却消失了。

战事还没有发生,大海荒芜,鱼群失踪。

那灯塔站立在巨大的海堤上,

如同古代武士,却闪烁着信号灯之光,

定时,刺眼,神经质,忽红忽绿。

大海还是亿万年前的大海,

灯塔已进化成自动装置。

灯塔闪耀,渔船、邮轮与货船难得一见,

从北方到南方,海与生活脱节,

就像灵魂与肉体分离。

灯塔,背对着建筑、广场与虚空,

一闪一闪,像个被挖去眼睛

嵌入彩色玻璃球的盲人。

 

                  

传奇源自心灵

 

“传奇背后必有所本”,仿佛是个共识。

从共工怒触不周山,到黄帝、炎帝与蚩尤间的混战,

司马迁绝不会道听途说。

他的伟大和吊诡都在于编剧功夫,

事件、语言和表格都是道具——

将腐刑体验与太古时代的叛逆,

“报任安书”与执意疏远,匈奴的浪笑与汉武帝的谋略予以混成,

而青年陈胜垄耕时的叹息、目光与口号

与秦人的酷,混合成荒原。

传奇背后不必有所本,除了那颗几乎崩溃的心,

怅恨的边界。

 

纽带之必要

 

从清明到盂兰节

直至冬至,从小就想从祭祀和膜拜中,

窥见人世与鬼神,家人与祖宗,自己与幽灵的

直接联系。直到有一天,

亲手把母亲的骨灰盒安放至墓穴,

才知道以前所有的对话

都刻录在案,所有的香烛与冥币

都进入过流通,所有的祭拜

都助长了草木并删除时间的蔓芜,

所有的祷语都能直达天听,以虹霓的纽带。       



              

“超级蓝血月全食”

 

算了吧,这样拗口的名字!

人类是红血,恐龙是绿血,只有蚯蚓才有蓝血。

战乱与干旱几乎年年发生,

月亮对此习以为常,回应以苍白,

“无颜色,无颜色,雾霾使我无颜色”。

不必超级。超级大国总有一天

烟消云散——从古罗马到奥斯曼帝国

直至苏联,还有下一个。

月亮啊,多少人以望远镜、谀词和恶语,

假汝之名出口浊气,或罗曼蒂克,

或书写永恒。

“若于夜则月赤,将旱且风”,

假如将我的秃顶染上红蓝墨水

又恰巧为路灯所映照呢?

“哦,黄种人的蓝血月!”

血月预示战争,蓝月是旱灾,

“超级蓝血月是否意味着下一次

是人性之旱的战争,秃头预言家?”

 

静物

 

最后一抹光线中,事物获得了

隐身的权利,开始传递黑暗,诠释光。

花瓶、陶罐和茶托从不开口,

这些静物的基座,具有双重缄默。

过一会,鸟儿翻飞着探入窗户,

扫视四周,打量影子的图案,并丢下一支歌。

上帝,你如此泾渭分明——

让那些器皿和底座保持沉稳,永不出声,,

与花卉、水果与匕首同归于静;

却给予鸟儿以进入任何空间,

到处歌唱、寻觅和啄食的自由。

静物,连气息也若隐若现,如紫丁香

或毕晓普的诗句,无言地侵入灵魂。

我们从来就不知道在静物那里

发生过什么,只能想象其内部性爆裂

如同蓄势的手雷,或熟透的石榴。

 

偶得

——写在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空白处

 

愤怒形成遮蔽,而嫉妒是穿透的麝香。

在这片仅存的原野,狂奔与追逐

以几个世纪相同的方式

依旧进行,“生与死

交换各自的属性与伪装”。[2]

 

砖墙之外是什么样的场景?谁窃取了声誉?

难以知晓。可以想象的是

亚洲庙宇依旧在阳光下闪亮,

坏心情却被装进楠木锦匣,

列车跑成了驽马,雪像纸屑一样飞舞着焚烧。

                 

复元短赋

 

大醉之后的恢复,

使物体重新成为身体,大脑回到感知。

手臂受伤后,留下疤痕,

石膏的树消失在寻短见的地平线。

所谓“复元”,

不是新生的开始,而是一再推迟的死亡。

复兴者来不及复兴什么,

就已经让沉寂复兴如野草勃发。

 



太仓行

 

一、又见长江

      

长江中止了叙述,汇入新的传奇。

天不变天,水纠结成水。

青与蓝,灰与白没有边界,

三角洲在继续。

海尚未到来,江鸥绝非海鸥。

刀鱼、河豚和鲥鱼

在餐桌上谈论“相忘于江湖”。

又见长江,又听昆曲,

夜色里,有人被江风所猥亵。

江面一动不动,就像个慵懒的美妇人:

水不流,长江在流。

 

二、郑和航海图

 

航海图是地名志。是名物鉴。是词语。是楹联。

是山水形胜,庙宇,岛礁,树叶,风与帆。

是衣衫,盔甲,兵器,文书,珍玩,药物。

是受挫的雄心,是沮丧,是新出师表。

 

爪哇、苏门答腊、苏禄、真腊、暹罗、忽鲁谟斯、木骨都束。

马船、战船、粮船、水船,阴阳官、书记官、太医、通译。

陶瓷、丝绸、铁器,香料、宝石、苏木、胡椒、玳瑁、象齿。

——海上事物。海的疆界。海的意识。

 

航海图记录心跳、潮汐、对峙、和解、饮宴、瘴疠、异物、星象。

航海图扫描、凝视、观察、穿越、阻断、截获、运行、储藏。

航海图:短简、护身符、令旗。航海图,海上巨人传。

 

三、妈祖,荷花

 

天后宫,拜谒妈祖像之后,看到那座灰色的围墙下

盛开着一朵荷花:仿如处子,旁若无人,盛开。

不,她并未开放,史前是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

世界是什么样的,她就是什么样。不——

她不止是一朵花,是时间本身,是追忆与想象,

是梦。既然是梦就不会亲临众生,去海上救苦救难,

美并不救助什么,只是歌唱、托举和象征,

只是一种存在。正如维纳斯诞生于

大海贝,妈祖出自那荷叶。

 

四、六国码头

 

海上漕运,补给船队,水军云集,满眼是蛮商夷贾。

“三月开洋春正好”。胸襟渐开,鸥鸟凌空。

码头开启了传说与交往,市井的空间,戏剧的锚地。

更有那海客带来两大箱奇闻——

说的是鲁密亚,在柱子与商店之间,竟然有

一个黄铜制的河床,船舶直接开到做买卖的店铺前。

还有,亚历山大的灯塔上端悬挂着一面镜子,

人坐在镜子的下方,可以

隔着海洋从镜子里看见别国的人。

 

五、太仓一粟

 

怎么也想不出太仓一粟是什么感觉,

除非我们意识到身体转化成了粮食。

低于大地,高于黑夜,一粟也不错了!

朱屺瞻这样说是对的,不是自谦。

我们这样说,也恰如其分。

对这个巨大而拥挤的太仓来说,

却无法一味省略我们,陷入空无。




滑石粉

 

我想得起来的

只是一条雪白的线,用于体育

或任何界限

我们那个年代有很多分界线

乌苏里江主航道、珍宝岛和新的敌意

至于男同学与女同学之间的那点边界

是可以用橡皮消除的

有了感觉就能逾越

滑石粉,冰凉、爽滑,却没有别的含义

取其少许,往掌上搓几下

一跃抓住鞍马、单杠和吊环

绝对吸引全世界的眼球

科马内奇手中的滑石粉

就是齐奥塞斯库父子

雪白的荣耀:主义掩护下的欲望显而易见

而摧残科马内奇,使她陷于绝境的

正是留在高低杠上那些

由白变灰的掌纹

她那被控制的力与美

               

雪、灰岩与神谕

 

雪,并不能完全覆盖灰岩,

裸露部分,正好适合神谕降临。

远处有一朵金盏花,

正借助于风力挣脱大地的束缚,

它摇曳时的千姿百态令群山屏息。

那只蝴蝶飞舞的姿势,

具备了鹰的力与美,却倏忽消失。

一支溪流歌唱着来到脚下,

激起人的羞愧、审视和重返之念,

激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

一部“启示录”,无非是

花朵摇曳,蝴蝶飞舞,溪流歌唱,

雪、灰岩与神谕的混合。

 

午后

 

午后,无名的指环。

——题记

 

母狮迫切的喘息,预示着它的困倦,

太阳移动,树荫扩散,一次伟大的慵懒开始降临。

在世界另一头,皮肤棕色的男人

将一只极度疲惫的手

搁置在所爱女人凹陷的私处,

就像史前河滩上,站着一个饱食的鸬鹚。

 

水管漏了,修理工正在午休。

舞池没有构筑,探戈尚未穿透黄铜。

大理石上镌刻的名言由明转暗。

诉讼笔录随着书记员的心情从蓝变绿。

间歇泉窒息,语言却汹涌而至。

测绘局椭圆形桌子上,规与尺散落。

理发师无聊地数着内心的头发。

 

一阵微风,掠过西部采石场,

令囚徒们陷入回忆:陀螺、牌戏与草帽。

午后们在时间的草地上赤裸交谈,

无止境的耻辱推动了巨石。

 

雨水

 

从窗外看,雨水下得很大,

激起了尘土,玻璃上留下浅褐色水痕。

在车内我们并不说话,

都知道季节在变化。

(数着雨滴,如僧人转动念珠)。

雨水让我们免于开口,

不知道这是囚禁还是赦免。

从窗外看,雨越下越大,

我们知道这是一场不寻常的雨,

在街角,有人眺望天空,

有人哼着小调,有人目光迷离。

在车内我们并不说话,

雨水压制草叶,搅拌着砾石与泥浆,

乌云密布,微光泄露,

天空取得了魔术师的品格。

在雨中,在车内——

我们既无法谈论现实,

也不能把握四周流动的幻像。




越界:睡与死

 

既然睡眠如此之难,梦中少欢,

为何还一天一睡而不追求长眠?

当枕头变形,被子凌乱,内衣湿透,

白天的秩序何用,体面何在?

——札记:若有所思

 

哦,睡眠与死亡多么相像!

进入睡眠的困难大于生死辗转。

睡与死边界模糊,而国境线

过于清晰:真正的逃亡。

滑出睡态何等容易,死去于心不甘。

为了熟睡,经常付出战争般的代价,

噢!创建伟业也不过如此。

煎熬、拷打、出脱,多重绝望,

心脏折磨多于脊椎扭曲。

 

睡了,死了。睡是不舒适的死。

梦就像冬天的荒山,羊齿植物

吃掉了想象力这只老山羊。

死了,睡了。就像坐高铁看见

群峰与芦苇互为致意,白云自在,

在小暑之日享有凉爽与惬意。

似乎生命与你一点也不相干,

却领略了人生所有的福乐与惊奇。

 

良渚博物馆

    

玉鸟啄食光芒的残片,

太阳的黑陶在天空飞旋、煅烧,

大象耕地,鸟儿吞咽虫卵。

这片潮湿而错落的土地

被人一次次翻耕,分割,蒸熏,炙烤,

终于呈现出陶片的光泽。

 

人与建筑,大地上的雕像。

眼光随着山势起伏,祭台与稻作

让人的身体与精神同时惬意。

玉镯、丝绸、漆绘陶器骤然兴起,

斧钺落下,手臂与爱环绕。

故事开始的地方为忧伤之尽头,

白昼与黑夜交汇处。

 

人,再次在额上雕刻花纹,染黑牙齿,

企图在大街和舞台上重构时间。

从远处看,良渚博物院外墙

是玉的合围,灰陶的驰骤,石斧的列阵。

落地玻璃窗映射睡莲、陶壶与玉琮,

一个梦搅动水面,玉鸟依然

啄食光芒,掘进机书写褐色诗篇。

 

吉利汽车制造车间奏鸣曲

            

一辆汽车的诞生,也从胚胎开始。

基因、进化与匹配,其中的激情

与理性,类似于一部人类文明史。

我,经常在下班之后留在北仑车间——

领悟四大工艺,看到沉默的机器人

投下阴影,像一个陷入沉思的智者;

冲压机床压低了嗓音,吟诵俳句。

光与影晃动,流水线环绕,生产节拍

伴随着心脏的搏动,且不舍昼夜。

焊接继续进行,火花形成弧形之魅,

机械与电子融合,灵与肉一体化。

在不充分的灯线下,我看到车间

告示牌上的数字与句子,渴望逾越。

哦,进气栏栅在偷吃夜晚的空气,

与前大灯交换眼神,商议着什么。

何为新启示录?那是车间里迭加的

形体,无声的嵌合,疾驰的魂魄。

夜色中我终于造出一辆黑色轿车,

从冲压、涂装、焊装,直到总装,

以疯狂的理性,以祖辈赋予我的卓越之手。



[1]台州方言,海盗的意思。

[2]见尤瑟纳尔《哈德良回忆录》。


 

雪降落。樱花树上升。

它们相遇,作倾轧声,爆裂声,撞击声。

透过雪,我们看到了青春、美和濒死的真相,

自戕者的白练,铁戒尺:身首异处。

还有:虚无与野兽的印迹。

 

芳香烃。雪与油污结合。黑樱花与白蝙蝠。

在天空我们看到垂死的蝙蝠

落雨般从天而降。细雪。恶魔主义。

海狸湖克里族族人讲述了驼鹿的变化

一个女人说,在一次狩猎旅行中,

人们宰了一头驼鹿,却发现它的血肉已经发青。

雪,虚拟的纯洁。樱花,另一个世界的热情。

 

当雪与樱花相遇,意味着新的厮杀

被再次允诺。大雪占领了树枝

捧出地狱、獠牙和轻烟,但丁与反对派握手;

樱花的孤魂进入循环:雪与樱花的认知学。

炼狱与天堂合二为一。

 

雪没有根基,樱花没有天空。

雪中赏樱,我们看到的不是暴行,而是倒置,

“我们生活在一个行将死去的世界上”。[1]

雪和樱花彼此穿越,撼动了

美的黄金本位:多少个海星物种解体?

 

2018年3月18日,杭州

 


 [1]娜奥米·克莱恩:《改变一切》。




      上帝说: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我的首先的,我是末后的,我是初,我是终。(圣经·启示录22:13)

 

Α α:阿尔法 Alpha


       圆从哪里开始,终结于何处?血液循环如何开始?欢乐经历了什么样的转捩点,才开始进入悲伤?黑暗从日晷或廊柱的哪个黄昏刻度开始降临?第一缕曙光,是弧形反射还是径直照耀?精神地貌从那个纪元开始形成?床在什么时候形成床的样态,是谁第一次在床上进入女人身体,事毕却坦然入睡?

       拉伽什城邦(Lagash)那个占卜女祭司,在就职仪式上看到的第一个非幻象情境是什么?秃鹫石碑的第一行文字,意味着什么样的时间与叙述:当宁吉尔舒神(Ningirsu)手持一张巨网,里面装满了乌玛城俘虏的战俘,而秃鹫嘴里叼着死亡士兵的头颅,盘旋在大城周围?

       甲骨文如何记载决定未来事件的祷词:战争、狩猎、农业、天气、疾病、产子?看到先人遗留下来的河边台地,那些方形或圆形的半地穴,室内尚有火堆烧过的痕迹,你会想到什么?那些传说的含义能否深究:人方鬼方的族属,淮夷荆楚的兴衰,戎狄的分布,祝融八姓,风隗徐奄群舒的踪迹,参商相仇,姬姜相亲,鸟官龙师?

       当阿尔法狗不屑于跟人类下棋,有人翻白眼徒呼奈何天,你又作何观感?是否,从开始到开始,意味着从结束到结束?生等于死,樱花等于雪肌,河流等于血液?黑洞等于扩展的虚无?阳台等于吉他、雏菊与爱的欣快症?伯格曼的野草莓等于蒙克的病孩?特别是,在二愣子的盛大节日,专制等于赤道的冰山:崩塌的快感是延长的性高潮?

 

Ω ω:欧米伽 Omega


       从阿尔法到欧米伽,从开端到终结之间路有多长?过程中的悬崖、草地与激流是叙事、意象还是论述?Ω,腕表的命名出于定格时间、记录死亡还是刻画爱意?终结之后还有终结吗?那么终极又是什么——寂灭、熵和反存在?

       试问,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绞刑架上看到的蓝天,与安娜·卡列尼娜在铁轨上看到的基石有何区别?坟墓与婚床的距离,等于宇宙之弦的长度吗?背叛、骗局与嫉妒之火的燃烧,哪一种与地狱更近?

       地球在燃烧,冰川在融化,岛屿在消失。这一切,是以Ω命名的戏剧,还是咄咄逼人的现实?虚拟之重与实在之轻,是Α还是Ω铸造,抑或它们的联手之作?你说的从Α到Ω是什么意思?性爱之开端,之结束,之过程,是你都要反复尝试的吗?

       我知道你可以容忍终结的开始,但无法接受开始即终结。太阳病态而苍白,草木枯萎,河道壅塞,尸体进入炉膛,并非终结。唯有阳光以受难者的荆棘自虐,玫瑰转世为石头,河流奔腾成砂石,死者被世人以欲望、财富和名声符号化,才是终结的开始。尘埃在医院核磁共振室门外舞蹈,美妙的女性大腿在钢管上形成老树新枝的奇观,去敦煌路上小情人纠缠大学者作飞天状:欧米伽的变奏。

       开始即终结,是死婴、精神骷髅和破绽百出的骗局,是黑暗中的浮游物,令审查处长蹙眉的送审影片,蚊子准备抒情,开始歌唱,未及吸血时遭受的一记巴掌!

       至于皇帝,海子的皇帝与张枣的皇帝是同一个皇帝:只是一次死于痨病,一次亡于过度嬉戏。让李昌钰博士来鉴识,他一定会要求清理腐朽意象,开棺验证:哪怕头发一缕,青瓷半片。骸骨与拼图,牙床与政治。钝器、汗渍与床单,无名指与夜空。

       只有空穴,没有来风。Ω停止在Ω。梅花与大钟安在?可意的人儿安在?发髻与季风,腰带与河湾,自杀与他杀。喔,刑侦专业的新进展,指纹学、毒物学与虹膜学,基因组排序,脸孔识别。希腊字母表不够用。唯一的凶杀者:时间。

 

(2018年3月27日,杭州)



夜至,黑暗合围着霸王的心。

帐幕被歌声掀起一角,恰好虞姬穿越而至,

美貌、酒、剑气像三江汇合,

大英雄正在等待这一刻到来。

这不是剧场,也不是壁上,没有观者,

但霸王心里从不缺乏观众。

这场失败经过了无数次精心算计,

有力而神速,一切归零,

唯膂力、宝驹与至爱完好无损。

仰视者与喝彩之人早已不知去向,

想必对手在营火前枯坐,挥之不去。

虞姬从来没有这样善解人意,

把死亡表演得如此完美以吸引王者。

七年了,曾将自由放纵成残暴,

绝望之时霸王反而宁静得出奇。

楚歌,终成霸王的某种慰籍,

所有胜利都为这次不真实的失败。

摩挲剑锋,想着一分钟可以解决的事

为何用了一生?这令人费解。

“匹夫与英雄到底有什么不同?”

“女人的腰身与壕堑如何区别?”

最后,“这对手到底是什么人?”

夜色如温柔的手掌,挽留这不可一世者。


2018年4月13日,杭州

 

 

一、雨中启示录

 

大片雨云就像海军陆战队在不远处集结,

恐惧在空中低飞,翅膀湿重,

那些避雨的人比逃亡者更没有方向。

之后,一些事物重新发亮,如同醒来的眼睛,

另一些则沉沦,死去,从未存有。

雷声隐隐。释梦者曰:“这是天空的欢愉”。

 

然后太阳又重新露面,人们依旧行走,

车辙交错,商人们继续数钱:新的盘算;

连机器人也因这场豪雨诞生了新程序。

这时超人准时出现,还是蓝色紧身衣、

红披风,胸前盾形S标记,将一辆汽车

高高举过头顶,微笑着说:“这是大地的意志”。

 


二、仆倒

 

突然摔倒地上。仿佛有人从背后猛推了我,

一切都开始崩塌:骨架犹存精神散架。

没有人让我跌倒只是自我的本身离散,

连疼痛也没有出现因为这种疼痛肉体无法承载。

我仆倒,没有上帝陪同,尼采也不在场。

劳苦大众经过街角只是很奇怪地看我,

为何跌倒,如何起来,手头的物件

是否散落到阴暗的角落或施工处的告示栏下。

我跌倒,骨架散落精神犹存,痛彻窨井。

那个瞬间不知发生了什么结果是什么,

感觉疼痛伴随着不确定感:超人的痛。

 


三、站立:毁灭复拯救

 

搬运黄金,俯冲的飞机,磁望远镜,

火山再次爆发前的姗姗爱意。

有许多故事在讲述前就知道结局,

不仅因为这是更强壮的人种,

更是出于对最后一幕的信念。

自然少不了英雄救美,但美确实值得拯救。

 

也许还没有诞生一种人类,

在建设之前考虑到拆除的创痛;但丁啊,

你有维吉尔灵魂的引领,遍历幽暗的森林、

地上乐园直至荣耀的净界,无需拆除什么。

而现代东方是拆出来的,没想好就建,

没拆好就重建:混杂的异质的对峙的废墟,

废墟的废墟,包含一切的废墟。

 

一个聪明的、精神矮小的,身体与灵魂脱节的民族!

在“时”的伸展与“空”的舒张中

开始了又一次追索永恒与无常之历程。

 

“看那可怜底人啊!他所苦恼的,所探求的,

向这些可怜的灵魂便这么提示,

——提示为杀戮的兴致,与渴望运用刀剑的欣愉”[1]

 

极地怪兽再次出现,这一次它没有被解冻,

闯到偌大的城市与警察作对,毁坏水坝,

而是渴望冰冻,渴望入梦,在梦幻中逞能与疯狂。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这个怪兽

毁坏的东西。

 


四、见证者:身份、去向与变化

 

他的速度比飞行的子弹还要快,

力量比火车头还要大,

纵身一跃便能越过高楼。

 

“那是只鸟?那是飞机?那是——超人!”

可是,超人是人还是怪物?飞禽的仿生学?

氪星人,超人是那个星球的科学家

用飞船送走的尚在襁褓中的爱子,农场主肯特夫妇拾获的弃婴。

外星的弃婴,地球的超人。

 

超人是天赋,还是神秘的光芒所培育?

 

问题是,他刚好落脚在大都会。

无所不知,无可抵御,无人能认识。

哦,太多的超人直到遇见蝙蝠侠,

哦,太多的世界直到有了世界52。

 

他本身就是一个活体太阳能电池。

一整国的魔法生物在黑暗中舞蹈摧毁了制度化的实验室。

平行世界没有孤儿院,所有射线无法透视天启星的母盒。

最近,超人的内裤形象被删去,以红色腰带取代。

人的形象变化,不能说明超人的多重身份,

干脆直说吧:超人是一种现象,身份不重要。

 

只要有路易斯·莱恩就够了!

美,娇媚而能干,好奇的女人,身体透露出丝丝慵懒的气息。

超人,在这一点上,具备完整的人性,恰当的荷尔蒙。

 


五、瞧这个人!

 

在创世纪的同时,超人开始被抟造,

要有光,却没有光,就凿壁偷光。

在饥饿、干渴、赤裸、缺乏之中,

竟然有奇迹和异事,风吹过荒原掀起渴望之眼。

 

直到1940年代,超人从两个年轻人的手中诞生,进入黄金时代。

 

起初只能像广播剧介绍的“能轻松跃过一座摩天大厦”,直到1943年拥有了飞行的能力。初次登场他将一辆汽车高举过头,随着故事继续,他的力量比火车头还大,能毫不费力的掷出坦克,有一次他将一艘远洋巨轮推入了干船坞。起初他只是快过奔驰的火车,随后能快过出膛的子弹,到了1947年,他获得了比光速更快的能力,甚至可打破时间壁障,通过时间旅行回到氪星寻找到了他的真实起源。最初可以屏住呼吸几个小时,后来他的肺部能承受任何压力或缺乏,他便使用这个能力进行太空旅行。

 

此后是白银时代,他在改变自己。

 

白银时代:飞行比黄金时代更加的随心所欲。可以听到任何地方,任何事物。无论何时受伤,超人会以极快的速度自愈。几乎能熔化和蒸发任何物质。飞入太阳的核心也不会受伤。学会了地球所有已知的语言,掌握了已知28个星系的知识(知识越多越反动)。能冻住对手,也能制造飓风,改变天气,甚至吹灭恒星。可以移动多个星球。超越了光速,可打破时间壁障穿越到过去。超级腹语术,用于隐藏双重身份的秘密,可令人以为他同时在两个地方,也可使他与大陆另一边的人交谈。

 

更多的问题出现了:退化,隐形,衰败——

 

黑铁时代,或曰“后现代”。“无限地球危机”之后,超人的能力虽然大部分得以保留了下来,但是却被严重的削弱。超人失去了移动行星和时空旅行的能力,腹语术、催眠术、超级脑力也被取消。怎么也没有使他恢复到“无限地球危机”之前的水平。当有必要时,超人能通过沉浸在日光中,将他的力量大幅度的提升。

 


六、既不是赠品,也不是奇迹

 

你需要哪一个超人:介于人与上帝之间的,

还是上帝被尼采遮蔽后,高于人类的哪位?

 

既不是赠品,也不是奇迹。

他是伙伴,他在人的体内,是太阳下最骄傲的飞禽,

或者摆脱了吃尘土的低级趣味的蛇,

或者是这样的人:一个反道德者,根本的破坏者。

 

什么也不是。超人是一个词:超人,超—人,超,人。

什么都是:人,事物,自然。非人也是人。

 

怀着一千零一个目的,

最后一个目的,是让人成为人——

 

通过清除、征战、救助、飞升,

眼神,少量高于药物的言语,

黑色沉默、铁皮枫斗与悬崖上的松树;

 

通过保护、安置与叹息,

麋鹿的神态、岩石、盾牌和炭火,

鹰刻画的闪电,龙泉剑,蔡文姬的手指,

 

通过殷墟陶器的制造痕迹,绳纹,轮子与范型,

半坡的埙,格里高利素歌的残响,排箫,

采石场的秘密,失踪者的血迹,

惊奇的鸟鸣,曙色之青,之白,

 

通过讲述与批评,通天河、天竺葵与译经,天台山云锦杜鹃,

通过更高的道德,更为根本的建构,

通过宣叙调:常识、逻辑与真相,

更多的咏叹:荣耀与虚空。

 

2018年5月18日,杭州



[1] 尼采:《苏鲁支语录》(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徐梵澄译。


《超人:钢铁之躯》剧照




 


乘坐托勒密号或王阳明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速度、动力与视线。

以思想的速度穿行就能穿透黑暗吗?

把欲望提升为强暴的动力什么级别?

钟形或圆锥形指令舱获得了怎样的视野?弯曲的广袤。


 


我的精神导师,W.H奥登,他在1948年第一次使用了

一个奇怪的词:“恋地情结”[1]。

他一定在头脑里将自我“升空”过数次,

包括叶芝死时所想到的旋转楼梯[2],

“你像我们一样愚钝;你的天赋挽救了一切;

贵妇的教堂,肉身的衰败,你自己” 。

沃伦也升空,红尾鹰垂直下降,

“一个模糊的银色凸点。接着,

在扩展着的圆圈里——啊,近了!”

恋地,是因为离地太远,太久,

因为失重的感觉是人所陌生的,

每次升空都会把熟悉的事物一并装进垃圾袋。

 


在邃远的深空,我们如何观看?

如果是我,每看一眼,都会闭上眼睛回忆某个情境,

幻觉总是有颜色的,或靛青,或深红。

当光速成为事实,朝代就可以忽略不计,

仪式感只是独裁者的袖口,天坛在地上。

看,或不看,人们将习惯性的仰望,

切换成时不时俯视身体之下的太空。

我们不是中心。没有人是中心。冠冕如马桶盖。

唯有站在一种绝对脱离世界的位置,

才能取得绝对支配者的想象力。

此刻,我们看到的来自恒星的光

是几千年前发出的:冷漠而美丽。

 


坐在指令舱中的温和之境,我们

无法体验荒凉广袤空间的极低温度。

在时间胶囊中,我们空间有限、行动不便、声音失真,

每一个动作都夸张得令人发笑。

在空间的镜像中我们都是面对镜子的孩童,

指着镜中人辨认自己:这是谁?在干什么?

惊异者面对更大的惊异,奇观是谁造就?

无限小的人成为游荡者之后定义了无限,

宇宙一直膨胀心智却像不肯出土的种籽。

基因啊!你总是保存奴役的记忆,

没有被强大的引力场压碎,袖珍利维坦。

 


经过月之暗面,环形山、深坑与山峰之后,

我们就得奔向太阳,王者的符号。

太阳啊,诗人认为你是黄金液体,

阳光的鹰爪,像词语撩拨他们的想象力,颂曰:

“耀眼的光盘,鼓荡的神灵,大地真正的君主,永恒的统治者!”

可是我今天在飞船上看到的太阳却是神秘的,

可是,今天我清楚地知道,

太阳是气态的,有黑子活跃,无法直视,

除非你是鹰或荷马。

使用望远镜观察太阳的唯一原则是:永不使用。

光的部分,就是电磁波的可见部分。

个人经验是人类总体经验的可记忆部分。

朝向太阳的心,比朝向太阳的头颅更迫切。

 


不需要搞清太阳是怎么工作的。

奔向太阳内部的旅程如此困难,

据说是因为角动量守恒[3]。

继续向着太阳前进,却需要刹车,正如

朝内心走去需要无为。

飞,几种宇宙速度。

不飞,只需要宇宙围绕我。

太阳之心,能量传输的方式是对流,

循环就是跌落与冲激的互换,

与人类血脉的搏动如此相似。

奔向太阳,就是奔向血管与心脏,

奔向语言、逻辑和真理,奔向神圣的视阈,

我们都是太阳身上的一滴血。


2018年9月22日,于杭州

  

                    

[1] 1948年,诗人奥登(W H Auden)在写作时曾经提出一个新的名词——“恋地情结”(topophilia)。他用这个词表达了对美国版约翰·贝杰曼(John Betjeman)诗集《圆滑却不精简》(Slick but not Streamlined)的赞美。后来又被引用在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的《《空间的诗学》》(The Poetics of Space)(1958)中。

 [2] 1916年,叶芝花了35英镑在戈尔韦买下一座城堡。他深深地为这座城堡所着迷并爱上了它所在的乡村。叶芝对这座美丽的建筑进行了全面翻新,然后将它命名为图尔巴列利塔。在随后的12年里,叶芝每年夏天都来这里避暑。这处寂静的河畔住所给予叶芝灵感,远离喧哗闹市的寂静,他在这里创作了多首诗篇,其中包括《塔和旋转楼梯》。

 [3] 对于质点,角动量定理可表述为:质点对固定点的角动量对时间的微商,等于作用于该质点上的力对该点的力矩。所以根据角动量定理,该质点对力心的角动量守恒。因此,质点轨迹是平面曲线,且质点对力心的矢径在相等的时间内扫过相等的面积。如果把太阳看成力心,行星看成质点,则上述结论就是开普勒行星运动三定律之一的开普勒第二定律。一个不受外力或外界场作用的质点系,其质点之间相互作用的内力服从牛顿第三定律,因而质点系的内力对任一点的主矩为零,从而导出质点系的角动量守恒。






 

你的心里没有反派,

你不以反派的尺度选择“反派”演员,

镜头里没有反派的影子,

只有雪茄的影子,鬼魅的气息,黑鸟。

 

 

作为导演,你没有镜头,只有观看:

浴室、洗澡、泡沫,瓢泼大雨的外景,

玛丽莲惊恐的脸,

举刀女人的剪影,

溅到瓷砖上的血,

带血的水流。

 

 

诺曼贝茨,是你的儿子与邻居,

他替母亲杀死一个年轻而貌美的女子,

替自己杀死母亲的情夫,

替弗洛伊德杀死俄狄浦斯。

 

他替你杀死另一批观众。

既然你的心里没有反派,那就举起——

看不见的匕首。




 

 

血和雨混在一起,

生、死和性混在一起。

脸庞与飞翔,玫瑰与尖叫

叠加。

 

 

你,希区柯克,既是“母亲”,又是她的情夫,

是诺曼·贝茨,是玛丽莲,

是山姆、莱拉、私人侦探,

还是冷漠的警长。

 

你简直是希区柯克式导演,

惊悚、疯狂、迟疑、恐惧、迷惘。

毁灭所有注定要毁掉的东西,

杀死不该杀的人,

除了你自己,令人迷乱的事物。

 

 

2018年11月16日,首尔


 


剧情简介:

《惊魂记》是环球宇宙公司出品的惊悚片,由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执导,安东尼·博金斯、珍妮特·利等主演。

玛莉莲是个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上班女郎,她厌倦了在午休时间偷偷去和山姆陆穆斯幽会,因为他赚的钱几乎都得用来付前妻的赡养费,因而他不能和玛莉莲结婚。有一天,玛丽莲的老板要她带4万元现金到当地的银行存款,由于她极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于是一时冲动之下,卷款逃离小镇,她决定和情人山姆到加州重新生活。 当她开车逃离小镇后,夜色暗了下来,而且下起倾盆大雨,于是她只好开下高速公路,长途驾车的劳累加上卷款而逃的压力,让她几乎精神崩溃,于是她决定在路旁的贝茨旅馆休息一晚。汽车旅馆的老板是诺曼·贝茨,他性情古怪,对于卧病在床的母亲又爱又怕。玛丽莲吃完诺曼为她准备的晚餐后,回到房间准备洗澡,当她进入浴缸后,一件离奇的事情却发生了......


角色简介:

诺曼·贝茨

汽车旅馆的老板,外表平静和善,内心黑暗扭曲,具有双重人格。他将变态的一面深埋在腼腆的性格下。他与人交谈时,心神迷醉而充满欲望,脑中却酝酿着罪恶。玛莉莲来到他的旅馆休息,他却在玛莉莲洗澡的时候杀死了她。



                       

数字经过炼狱抵达玫瑰,而大地的测量,则为天堂的非欧几何之投射。对于高斯,贫穷是一种事实但精神标高不会因此降格,他的正十七边形的直尺-圆规作图法,解决了自欧几里德以来悬而未决的一个难题,从而免除了园丁或泥瓦匠的命运。经济拮据,妻子去世,祖国又处于被奴役境地,心灰意冷的高斯在一篇讨论椭圆函数的手稿中,突然插入了一段细微的铅笔字:“对我来说,死去也比这样的生活更好受些。”

而家道中落的但丁,则因黑白两党之争被判决终身放逐:从1302年3月起,假使佛罗伦萨土地上有了但丁的影子,就要把他活活烧死。十三年后传来消息说,这些逐臣只要肯付一笔赎金,再头上顶灰,颈下挂刀,游行街市一周就可以返国,但丁的朋友写信把这件事告诉他,但丁马上回一封信说:“我的老伯,这种方法不是我返国的路呀!”放逐之旅就是炼狱历险记,写作《神曲》则是对世界和自我的双重拯救,“这是天与地假手其间的、使我消瘦了很多年的神圣的诗”。但丁,不仅属于“光荣”,更属于“行动”。

从那些日子开始,数学和诗歌两个王国都射进一道强光。王的抵达,不,王者回归使得数与诗生机勃勃。硕大的植物,起伏的丛莽,毒蛇与乌鸦,屋子与悬崖,还有蝎子在砂岩上的足迹,谜语、算术与图形编织成人类的心灵史诗:贝阿特丽切的引领就是愉悦、信念与美,而如何藉助于x、y平面上的表示来发展精确的复数理论则高于世俗的爱;还有“维吉尔”,高斯的维吉尔是谁?欧拉还是洪堡?人类有福了,诗歌与数学先后得到拯救:但丁的神思像神灵运行于大水之上,深入无边的黑暗;而高斯以数学阐释并推动几何,在另一个纯粹领域发动了一场解放运动。如果说高斯是数学的王子,那么但丁则是诗歌的国王。你看,高斯驰骋于纯粹数学领地,又涉足天文学、大地测量学和电磁学的激流,就像一个口含金钥匙而心不在焉的王位继承者,而但丁则是高傲、坚忍而勤勉的老国王,用他的意大利语,历尽艰险、困顿、恐惧与饥寒,“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正如一位论者所述,“在最高、最深而又最精、最微处潜行,穿过凡智无从穿越的大寂静,最后到达至辽至夐的彼岸”。

地狱是惨烈的。所有的颓废与衰败,恶行与堕落,都汇成浊水,起初它们也激荡,也有冲刷力,甚至有极大的美感。倒映在水面的灯火歪斜无力,因为没有风的吹拂。水流最后会窒塞,没有落差的河流就没有活力。平庸的竞赛,欲望的涟漪,僵尸与嫉妒的对峙,使得救赎变得渺茫。在高斯看来,无望的、僵死的生活,奴役与丧失创造力的生活是地狱,而但丁则更敏锐些,认为把灵魂从肉体中抽出来,把信仰从诗歌中抽出来,等于地狱与真正的死。

地狱是卑微的。浊气冲天,幽暗惨淡。刑具不拘一格,灵魂们不堪其扰。痛苦在于复述失去的幸福记忆,烦不胜烦的比较、论证与重复,数学与几何成为圆形思想的基石,而且不能转化与互为表述,一律被贬为没落者的意象。这使得高斯沮丧,天才的意志受到亵渎,他的使命就是拆毁数学与几何的藩篱。他对谷神星几乎着迷,决定解决这个捉摸不透的星体轨迹问题,独创了只要三次观察,就可以来计算星球轨道的方法,最后极准确地预测行星的位置,不慌不忙地算出了它的轨迹。他既是探索者,又是引领者。

地狱是移动的。但丁的语词、想象力与音律在三界回响:真正地狱的开始第二圈,色欲场中的灵魂,在狂风中飘荡;第三圈为犯了饕餮罪的,躺在臭雨冰雹之下,第四圈为贪吝者和浪费者,他们推着重物,互相挺撞,第五圈为死的隔河,愤怒的灵魂在河里相斗,第六圈为邪教徒,第七圈为强暴者所居,对于上帝及自然行侮辱和残暴者处于火雨与热沙之间,第八圈为欺诈者所居,第九圈是个冰湖,罪人都冻结其中,中心为万恶所归的撒旦。根据高斯的曲面论,一个曲面的特征,只要通过测量曲面上曲线的长度就能确定,那么我们的结论是,地狱的特征既是漏斗型的,又是楔子型的。要计算的是,欲望的长度是多少?贪吝者的吸附力有多大?伪君子脸皮和内心的连接线虚的还是实的?谋杀者收回匕首之前,对血滴和暴力的几何形状作何感想?

炼狱是什么?正如高斯函数图形,在形状上像一个倒悬着的钟。炼狱是大钟倒过来般的一座山。此山非彼山。但丁这样写道:“虽然突如其来的逃遁迫使那些亡魂在平原上四散,奔向正义使我们经受磨难的山去,我却靠拢着我的忠实旅伴,没有他,我怎么走呢?谁带我上山呢?”炼狱是什么?炼狱就是希望之路,绝望的希望。于是我们看到了在炼狱中因忏悔而被赦罪的灵魂,在升天前所必须经受的磨练。这个神奇的旅行,灵魂的修为,奥义的揭示,转世的论证,都必须有人引导与明示。设若智慧没有勇气与意志的配合,不过是个装饰而已。维吉尔并非智慧不足,厚重不够,广博不济,而是信仰与神学知识方面勉为其难。这个时候贝阿特丽切出现了,她不是一种令人惊骇的美,而是一种轻盈、洞彻和至善之美,不是容纳而是引领,不是跋涉而是飞升。贝阿特丽切与永恒有关,与瞬间无涉,却将但丁在瞬间引入永恒之境。但人毕竟是人,除了瞥见、凝神观照和得救之外,不可能与神同在。炼狱是什么?炼狱是善恶转换的动因与能量。“世界确实像你对我所说的那样,一切美德荡然无存,内外充满了邪恶”,但我们无法把一切原因归之于天,仿佛诸天运转必然带动一切。试问:我们的自由意志到哪里去了?辨别善恶的能力,行动的能力到哪里去了?

而高斯却在汉诺威公国测量大地,用脚步丈量真理及其边界。内心的精准与空间的确切计量高度吻合,眼睛、工具和灵魂成为一个角度或直线。没有思维的到达怎能有工具出现?高斯发明了日观测仪,用一面镜子把太阳光反射到遥远的地方,这能够为测量员标记位置。今天的GPS 脱胎于此。想一想,当他在测量的时候,不远处教堂的钟声响了,高斯必定放下手头工作凝神聆听,每一声都入耳入脑,并在内心刻画出图形或刻痕。声音的图形。爱的灰烬留下了图形。仇恨没有图形但有边界:狂暴的边界。对上苍的祈祷,等于播种精神种子于厚朴的大地,还有思念、亡灵之歌和爱情的咏叹。没有一个几何学家,能对天空、大地和星球同时涉猎,没有一个数学家,能对数论、代数、统计、分析、微分几何、大地测量学、地球物理学、力学、静电学、天文学、矩阵理论和光学都有如此杰出贡献。特别是,高斯对思维、人间事务和工具的创建,具有创世一般的精力与功效。

数字的玫瑰,象征的玫瑰,构成了纯粹的玫瑰。但丁和高斯,分享着数字与象征,联合了数字与象征。《神曲》分为《地狱》《炼狱》和《天堂》三部,象征着神学上的三位一体。每部各三十三篇,《地狱》前增一篇作为序诗,共计一百篇。十表示完全,一百是完全中的完全。地狱中的罪恶,炼狱中的过犯,天堂中的德性,无不按照“三、七、九、十”等数目分类。三部的末尾都以“群星”这个词结束,指示着但丁所向往的秩序:由黑暗趋向光明,卑下趋向高尚,罪恶趋向至善。某种意义上看,数字就是象征。二,意味着战争的敌对双方,穷人与富人,肉体与灵魂,现世与彼岸,人与神。三是和解、超越和新生,据说世界的数学象征就是“三”这个数目。毛色斑斓的豹子,明暗不一,深浅不同,散发着三大类二十四种罪恶,在阳光下蒸腾出梅列日科夫斯基所说的“赏心悦目”之效果,但丁“喜欢这种明暗相间,天上与人间混同,飞升与堕落合一”。

高斯呢?他首先迷恋上的也是自然数。高斯在1808年谈到:“任何一个花过一点功夫研习数论的人,必然会感受到一种特别的激情与狂热”。是的,狂热与激情。玫瑰染上了热病,世界就是象征的数字。也许狂热到失常的地步,燃烧到数字与象征双重火焰合一的地步,才能成为数学王子。1816年左右高斯就得到非欧几何的原理,还深入研究复变函数,发现了著名的柯西积分定理,还找到椭圆函数的双周期性,但这些工作在他生前都没发表。其中的道理是,玫瑰并不是自动绽放的,而是数字与象征之焰所锻造。高斯告诉我们:“微小的学识使人远离神,广博的学识使人接近神。”

贝阿特丽切!她就是天堂本身。这句话并没有亵渎神,只是让我们更加知悉人所向往的天堂,见识天堂之前的天堂。美丽与痛苦的升华了女性,微笑、神秘与爱在一个人身上造就奇迹。让我们看看天堂元素:球面形,永久的轮盘,数中之数,形中之形,光芒内核与边缘的无理数。此时,玫瑰的芬芳、色调和形态合一,女性、接纳与爱发生联系,上帝、数与球面同构。唯一的女神是贝阿特丽切,但她最后剩下的,只是气息和形体之幻象,转身消失后却精确地进入了但丁与我们的灵魂,“她的爱情里包含着痛苦的怜悯”(炼狱,ⅩⅩⅩ,79-81)。死亡的意义在于,“我的死亡给你指出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也就是人类在自然与艺术中都找不到任何欢乐,正如贝阿特丽切在人世时那艳丽的肉体,如今已经腐烂并化作尘埃。而经过炼狱升至天堂的,则是一种肉体与灵魂的双重运动。瞬间的秘密,或秘密的瞬间。一瞥解千愁。在诸天之中,水晶天是何等令人欣慰,瑰丽之至:水晶天的每个分子都希望轮流地接触上帝所至之点,因此水晶天有晕眩的运动,此种运动又牵动了别的天。玫瑰就是数字,高斯就是但丁,爱与死亡眉目传情。是时候了——

“是爱也,动太阳而移群星。”

(L’amor che  move  il sole  e  l’altre stelle.)

                             

2018年12月31日子夜,杭州





约翰·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

(Johann Carl Friedrich Gauss,1777年4月30日-1855年2月23日,享年77岁)

德国著名数学家、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大地测量学家,近代数学奠基者之一。高斯被认为是历史上最重要的数学家之一,并享有“数学王子”之称。 高斯和阿基米德、牛顿、欧拉并列为世界四大数学家。一生成就极为丰硕,以他名字“高斯”命名的成果达110个,属数学家中之最。他对数论、代数、统计、分析、微分几何、大地测量学、地球物理学、力学、静电学、天文学、矩阵理论和光学皆有贡献。 (by 百度)



谁在控制玫瑰的几何性质,叶子的数目,绽放的周期?

谁在制造爱的肇始:合拢或打开的器官,呓语与欲望的嵌合?

谁说船上的罗盘即是风的玫瑰?

谁在把握中心与辐射,交叉与穿越,手指与方向?

谁在以形收缩形,以数衍生数?

谁推导出参数a控制叶子长短,参数n控制叶子个数与大小,周期的长短?

上帝啊,这是一个数与几何构成的世界

还是凭直觉即可抵达,由水、阳光与土造就,

手指可触,眼睛可见,耳朵能闻的世界?

玫瑰是一种先验之线,还是现实之形?

玫瑰是女人、爱和抚摸,还是激情、灵异与隐喻,

甚至是一朵大理石般确凿的虚无?

2019年1月4日,杭州




 




玫瑰线方程及其几何结构

玫瑰线的极坐标方程为:ρ=a* sin(nθ),ρ=a*cos(nθ)

用直角坐标方程表示为: x=a* sin(nθ)* cos(θ), y=a*sin(nθ)* sin(θ)

根据三角函数的特性可知,玫瑰线是一种具有周期性且包络线为圆弧的曲线,曲线的几何结构取决于方程参数的取值,不同的参数决定了玫瑰线的大小、叶子的数目和周期的可变性、叶子的长短,参数n控制叶子的个数、叶子的大小及周期的长短。

如对于方程式ρ=5* sin(3*θ)、ρ=5* sin(2*θ)、ρ=5* sin(3*θ/2),分别对应的是三叶、四叶和六叶玫瑰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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